文青之死
文青之死
這咖啡館的咖啡,已經(jīng)淡薄得如同隔夜清水。鄰座兩個年輕人,各自將頭低垂,死死盯著掌中發(fā)光的方寸之物,指頭在冰冷玻璃上飛快地戳點滑動。那舊書在桌上,封面被咖啡漬染得斑駁,倒像幅抽象畫了;它攤開著,字句分明無人問津,只如一個被遺忘的舊夢,孤寂地晾在喧嚷的中央。
曾幾何時,文青一詞尚非貶義,乃是靈魂里纏繞著詩與遠方的標記。那時節(jié),真有青年在窄窄閣樓里,餓著肚子翻譯艾略特的《荒原》,字字仿佛從靈魂里滴出鮮血;有人抱著破舊吉他,在路燈下沙啞地唱迪倫的歌,歌聲在風中飄蕩,仿佛要撕裂黑夜;更有癡心人,在廉價稿紙上抄錄聶魯達的情詩,筆尖劃破紙頁,仿佛要寫下自己心中奔涌的熾熱巖漿。他們輕狂而執(zhí)著,如撲火的飛蛾,不知倦怠地追逐著那精神燭火,寧可窮困潦倒,也要攀援靈魂的高峰——他們仿佛深信,自己身上就蘊藏著某種能照亮混沌世界的微光。
然而世道流轉(zhuǎn),文青的魂魄,不知何時竟已悄然飄散。如今架上精裝典籍,不過權作裝飾,沉默地排立著,儼然如華服木偶,任塵埃輕輕覆蓋;黑膠唱片在唱機上空轉(zhuǎn),空有“詩與遠方”的標簽,卻早已聽不到里面靈魂的吶喊。人們貌似仍在談論文學,字句卻流于浮泛虛飾;看似迷戀藝術,不過追逐標簽以作身份自飾。那昔日對精神世界純粹虔誠的渴求,早已被碾碎,散落在喧嚷浮華的風里,無處可尋了。
于是書店里,線裝古籍被精裝的成功學圍困,如一座孤島,在喧嘩的浪濤中岌岌可危。文學講座的臺下,聽眾指間夾著閃爍的手機,藍光映著他們漠然的臉龐——臺上人縱使舌綻蓮花,也不過撞在無數(shù)沉默心壁上,激不起絲毫漣漪。詩集的封面縱然印得精美如畫,內(nèi)里字句卻再難抵達人心;縱使偶有奇句跳出,也迅疾被更洶涌的娛樂洪流裹挾而去,仿佛墜入虛空。
我惘然步出這偽飾的殿堂。暮色漸沉,華燈初上,霓虹燈管霎時亮起,吞沒了殘存的天光。城市仿佛一頭巨獸,無數(shù)閃爍的熒屏就是它冰冷的鱗片。行人低頭疾走,耳朵里塞著白色耳機,宛如佩戴著兩枚玲瓏電子耳環(huán),隔絕了外界一切聲響——他們耳朵里灌滿了人造的喧聲,卻偏偏聽不見自己內(nèi)心深處的回響。
文青確乎已死。手機屏幕那點微光,已足以照徹他們整個精神世界,逼仄又明亮。那一點光暈之外,是更廣大而寂靜的黑暗——靈魂的暗處,再無人舉著蠟燭去探問。
被wifi信號勒斃的,何止是文青?整個時代都沉溺于這精致的光暈之中,而我們竟以為,這就是全部的光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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